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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荣晋 | 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与寻找人生快乐
发布日期: 2020-07-02 浏览次数:94 来源:《第四届世界儒学大会论 作者:葛荣晋

在物欲横流、人生价值迷惘的当代市场经济中,人们发现了一个不争的实事:即不管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是无钱无势的人,随着社会生产的快速发展,人的物质生活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,但是人的幸福指数和快乐指数却在大幅度的下落。这一社会落差是如何形成的呢?要正确地回答它,就必须从“人是什么”这一古老而常新的问题说起。

人是什么呢?人是一种“身(形体)”与“心(精神)”或“肉”与“灵”相结合的高级动物。每个人生而具有“七情”、“六欲”。所谓“七情”,是指喜、怒、哀、乐、爱、恶、欲;所谓“六欲”,是指生、死、耳、目、口、鼻之欲。正如陈毅元帅诗云:“岂不爱权位,权位高高耸山岳。岂不爱粉黛,爱河饮尽犹饥渴。岂不爱推戴,颂歌盈耳神仙乐。”为了满足人的情欲,人需要构建以“食”为基础、以衣、食、住、行、色等为内容的物质家园;为了合理地控制人的情欲,更需要构建以“道”为核心、以道德、艺术、音乐、哲学和宗教等为内容的精神家园。

在情欲上,儒家反对禁欲主义,肯定情欲存在的合理性,因为“情欲”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。同时,儒家也反对纵欲主义,因为贪得无厌的“私欲”是社会罪恶的重要根源。所以,按照“中庸”之道,儒家主张“欲而不贪”,大力提倡 “节欲”或者“戒贪”。每个人生而具有追求金钱、权势、虚(浮)名、女色和美言的情欲,如果不能以道德、礼冶、法律和“神道”四道防线将它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,就必然会在社会上出现“五鬼(金钱、权势、虚(浮)名、女色和美言)闹世界”的恶果。在“五鬼”的诱惑下,有些人完全丧失了“真我”,变成了一群没有理想、没有道德的游魂野鬼。由于纵欲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膨胀,他们只注意建构自己的物质家园,心中只有一个大写的“钱”字,而忘记和忽视了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,结果把自己变成了“物质富有,精神贫乏”的畸形之人。他们什么都不缺,就缺一个“德(道德)”字;什么都不少,就少一个“魂(灵魂)”字。这种人什么都不怕,什么坏事都敢干。社会上的一切丑恶和罪行,都是这些人在“五鬼”驱使下所造成的。 

那么,如何正确认识和对待“五鬼闹世界”呢?从哲学高度,这里有一个人生价值取问题。人生的真正意义在哪里?人生的真正意义,就是追求幸福和快乐。如何追求幸福和快乐呢?道家在《庄子·缮性》篇中,明确地指出:“古之所谓得志(快意、自适)者,非轩冕之谓也,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。今之所谓得志者,轩冕之谓也。轩冕在身,非性命也,物之傥来,寄者也。寄之,其来不可圉(音“语”,与“禦”通),其去不可止。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,其乐彼与此同,故无忧而已矣。今寄(寄讬的东西)去而不乐,由是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。故曰:丧己於物、失性於俗者,谓之倒置之民。”在庄子后学看来,道家所追求的人生意义,並不是以车、冠为标志的荣华富贵,而是无以复加的自适快乐,这才是人所追求的真正幸福。世俗之人以荣华富贵为自适快乐,而荣华富贵只是身外之物,並不是真性本命,只是意外忽来的东西,如同寄托之物。寄托之物,其来不能抵禦,其去也不能阻止。所以,既“不为轩冕”而恣纵心志,也“不为穷约”而趋附世俗。不管身处“轩冕(荣华)”与“穷约(穷困)”,其乐相同,所以“无忧而已。”现在,因为寄托之物失去则不乐,即使曾有过物之乐,何尝不是心灵的疏荒呢!所以,丧失自我而为外物所役,迷失本性而趋于世俗,这就叫做本末倒置之人。唐代道教学者葛洪进一步发挥《庄子》思想,指出:“立德践言,行全操清,斯则富矣,何必金玉之崇乎?高尚其志,不降不辱,斯则贵矣,何必青紫之秉乎?”(《抱朴子外篇·广譬》)他鄙视世俗的荣华富贵,认为只有道德高尚、行为高洁才是人所追求的真正的富贵。“荣位势利,譬如寄客,即非常物,又其去不可得留也。隆隆者绝,赫赫者灭,有若春华,须臾凋落,得之不喜,失之安悲?”(《抱朴子外篇·自叙》)在他看来,富贵权势不过是过眼烟云,何必得之喜、失之悲呢?不管是道家还是道教,他们所追求的人生的真正意义,不是追求世俗以荣华富贵为内容的物质家园而是“以太和为至上乐”、“以恬淡为至味”的精神家园。人生的真正快乐,是心灵世界的充实,正如嵇康所云:“有主于中,以内乐外;虽无钟鼓,乐己具矣。”“以太和为至乐,则荣华不足顾也;以恬淡为至味,则酒色不足钦(敬)也。苟得意有地,俗之所乐,皆粪土耳,何足恋哉?”(《答难养生论一首》)这是一种追求精神快乐而不贪恋物欲和感官快乐的人生价值取向。

幸福与快乐是一种心态。而人的快乐心态是与人的需求满足程度密不可分的。得以满足者,就会产生愉悦等正面情绪,反之则会产生焦虑、愤怒等负面情感。如果将感官快乐视为人生第一需要的人,就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声色滋味等享受,为追求无止境的物质生活而陷入无穷烦恼。正如嵇康所说:“居荣华而忧,虽与荣华偕老,亦所以终身常愁耳。”(《答向子期难养生论》)终身为外物所累的人,“虽与荣华偕老”,不仅“居荣华而忧”,而且势必导致“终身常愁”。这种由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错位而产生的心灵失衡,不仅无助于自己的身心健康,而且有害于他人和社会。

面对“畸形之人”的这种精神危机,我们需要大力提倡和坚持孔子的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 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的价值观念,使他们真正认识到世界上还有比金钱、权势更为可贵的东西,没有什么比利他主义和乐善好施更为崇高、更有价值,努力把自己变成精神家园的亿万富翁,做金钱、权势的主人而不是金钱、权势的奴仆。只有树立正确的价值观,追求人生的真正意义,才有获得幸福与快乐。

幸福快乐是一种人生境界。在构建人的“富贵之乐”(物质家园)和“先王之义”(精神家园)时,只有舍弃物质的诱惑和凡俗的喧嚣,才能在心灵中获得一片宁静和快乐。人固然可以从物质家园获得一时有限的快乐,但是人之快乐主要来源于人的精神家园。在《韩非子·喻老》篇中,有一段子夏与曾子的对话:“子夏見曾子。曾子曰:‘何肥(胖)也?’对曰:‘战胜,故肥(胖)也。’曾子曰:‘何谓也?’子夏曰:‘我入见先王之义则荣(向往、敬仰)之,出见富贵之乐又荣(羡慕)之。两者战于胸中,未知胜负,故臞(音“渠”,消瘦)。今先王之义胜,故肥。’”这里说的“先王之义则荣之”与“富贵之乐又荣之”,实际上是两种人生价值取向的选择。在家学习圣君贤王之道,敬仰而向往“先王之义”,就是追求道德价值;出门羡慕世俗的“富贵之乐”,就是追求物质价值。在价值取向上,世俗之人一生所追求的是功名利禄,富贵之乐。未得时,发愤以图;既得之后,意遂而乐。这是一种世俗者的“谋食不谋道”的价值观。而有道君子则坚持“谋道不谋食”的人生理想,认为人生的真正意义是“志於道”“志於仁”,不断地升华自己的道德情操和道德境界,把追求道德情操和道德境界视为生命的真正价值所在。当着两种价值观在思想上长期激烈斗争、胜负未定时,心灵无主,十分痛苦,所以子夏很消瘦。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,最后子夏选择了“先王之义”,战胜了“富贵之乐”,在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价值观的引导下,从心灵深处找回了“自我”,所以,子夏心宽体胖。

快乐人生,实际上是一种“放下哲学”。所谓“放下哲学”,就是在人生道路上,只有善于适度地放下财富、权势、功名、美色和美言,放下工作压力和危机挑战,放下不必要的执着与偏見,放下人间的一切痛苦与恩怨,放下惊喜和恐惧,放下无限膨胀的贪得无厌之心,放下自己永远不能实现的盲目人生追求,才能在“放下”的微笑中度过自己的快乐人生。

有一个名叫黑指的婆罗门教徒,来到佛祖前,运用神通,两手持花瓶,向佛祖献花。佛祖说:“放下。”婆罗门放下左手。佛祖又说:“放下。”婆罗门又放下右手。然后,佛祖又说:“放下。”黑指婆罗门不解其意。佛祖说:“我並非叫你放下花瓶,而要你放下的是你的六根、六尘和六识。放下这些,你将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。” 黑指婆罗门这才了解佛祖“放下”的道理。

古代时侯,有一位富翁,背着许多金银财宝,去各地寻找快乐,也未能找到真正快乐。有一天,他看見一位农夫,就说:“我是—位令人羡慕的富翁,家有数不尽的财宝,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。但是,我却找不到真正的快乐,这是为什么呢?”农夫对他说:“快乐也很简单,放下就是快乐。” 富翁顿时醒悟,认识到:自己整日背负金银财宝,又怕人抢劫,又怕人暗害,忧心忡忡,哪有快乐可言?于是富翁将这些金银财宝救济穷人,大行善事。他从“乐善好施”中尝到了人生的真正快乐。

快乐人生,实际上也是一种“减法哲学”。南宋哲学家陆象山从“宇宙便是吾心,吾心便是宇宙”(《年谱,《陆象山全集》卷三十六》)的世界观出发,认为每个人生而具有良心善性,德性就在每个人的心中。“仁义者,人之本心也。”如果离开“先立乎其大”的内心上做工夫,而要到圣贤的书册中去求,到外在的物欲中去找,“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”,层层加码,日日加担,人的负担就会越来越重,那就势必越求越远,越找越难。“不肖者不及焉,则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;贤者智者过之,则蔽于意见而失其本心。”(《与赵监书》,《陆象山全集》卷一)遂造成“宇宙不曾限隔人,人自限隔宇宙”的“限隔”局面。这种“限隔”局面的根源说到底就是一个“私”字。“自私”把个人从宇宙 “限隔”开来,把人心束缚起来,自然无快乐可言。人只有通过发明本心和尊德性的工夫,通过“去私欲”的自我解放的过程,达到“仁者浑然与物同体”的境界,方可成圣成贤。这种简易工夫,实际上是一种“减担子”的工夫,即减去自己心中的“要誉”“恶声”“利害”“得失”“声名”“祸福”的担子,减去自己身上要做圣贤,要知尽圣贤事、格尽天下物的担子。这些担子减去之后,人才自然轻松快乐。象山云:“圣人之言自明白。且如‘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’,是分明说与你入便孝,出便弟,何须得传注?学者疲精神于此,是以担子越重。到某这里,只是与他减担,只此便是格物。”(《陆象山全集》卷35·语录下)

只要真正把握了陆象山的“减担法”,从追求外在的物欲转向追求内心的道德,就等于把握任了人生快乐的方向和钥匙。所谓“减法哲学”,就是只有减去疲惫,减轻烦恼,减去心灵上的沉重负担,减去一些奢侈的欲望,减去没有价值的身外之物。减少了一次奢靡淫逸,就增加了一份灵魂的纯净与人生的宁静;减少了一次诽谤嫉妒,就增加了一份人际的空间与道德的高度;减少了一次应酬周旋,就增加了一份家人的亲情与生活的从容;减少了一次谄媚邀宠,就增加了一份人格的尊严与心灵的轻松。作为有理想有道德的人,应该宁愿不要车子、票子、房子,也要一份平平安安;宁愿不要灯红酒绿、轻歌曼舞,也要一份恩恩爱爱。从根本上,就是从人生的沉重物欲负担中减出轻松,减出自在,减出自由,减出快乐!人要放弃很多不必要的东西,放弃变质的友谊,放弃破碎的婚姻,放弃让你不快乐的事情,放弃没有意义的约会,放弃无聊的聚会,放弃爱错了的人等等。总之,只有勇敢地减去许多不需要的東西,才能从“减法哲学”中做一个快乐的人!

那么,如何才能“放下”人的贪欲、获得心灵愉悦呢?就是要善于适时地将人生的“痛点”转移到人生的“乐点”上去。快乐点在哪里?清代养生家石成金著有《养生镜》一书,其中《天基乐事》篇全面地论述了他的“养生八乐”之说。我们可以在他的“八乐”基础之上,将人生之乐归纳为两大类“十四乐”。一类是“天乐”,即人从自然之美而感悟到的人生之乐。“天乐”又主要分为三种:(一)“赏花观景之乐”:观赏花木,欣赏美景,娱目悦心,乐哉乐哉;(二)“玩月覌日之乐”:欣赏夜月,晨观日出,夕观日落,其乐无穷;(三)“听鸟玩物之乐”:听鸟语、玩宠物,悠哉悠哉。二类是“人乐”,即主要源于人的精神家园的心灵之乐。“人乐”又主要分为十一种:(一)“观画之乐”:品赏绘画,山水楼台,供我娱目,岂不乐哉;(二)“音乐之乐”:放歌吟诗,戏剧小品,随兴所至,乐自天来;(三)“美术之乐”:古玩瓷器,雕刻漆物,丝绸锦缎,尝心悦目;(四)“读书之乐”:博览群书,开阔眼界,宽阔胸怀,岂非乐事;(五)“静坐之乐”:劳作之余,静坐休息,万虑俱忘,恬淡自乐;(六)“助人之乐”:以爱助人,人之报恩,一舍一得,乐在其中;(七)“知足常乐”:多欲则忙,寡欲则闲,多欲则忧,寡欲则乐;(八)“宽容之乐”:人若弥勒,宽则得人,宽则得福,宽则得乐;(九)“朋友之乐”: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呼!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友从远来,“以友辅仁”,求学问道,互相切磋,不亦乐乎?(十)“亲情之乐”:“父母俱存,兄弟无故(无灾无病)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,血浓于情,其乐融融;(十一)“成功之乐”:千辛万苦,功成名就,有益于民,岂能不乐!等等。

不管是佛祖的“放下说”还是陆象山的“减担法”,就是在儒家的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价值观的指导下,只有在构建人的物质家园上实行“减法”,在构建人的精神家园上实行“加法”,适时地将人生的“痛点”转化成“乐点”,才能真正找到人生快乐,做一个快乐幸福的人。